來源:發布者:祁世坤時間:2022-11-29
《元白詩證史之<鶯鶯傳>》是我國著名的歷史學家陳寅恪經人整理的遺著。針對我國文學巨著《西廂記》其藍本《鶯鶯傳》中人物的真實性爭議,先生從作者元稹和白居易的詩歌中尋找史料進行考證。元白二人交往甚密,多有詩歌互動。陳先生這篇遺著見于《新華文摘》2003年11期,筆者以這篇遺文為據,以自己的理解轉述他的觀點,也偶有一得之見,乞教于方家。
一
宋人王铚(性之)在《辯傳奇鶯鶯事》中說《鶯鶯傳》中的張生就是作者元稹,進而斷定鶯鶯就是崔鵬之女。
其主要理由是元稹的外祖父是鄭濟,而唐代《崔氏譜》記崔鵬“亦娶鄭濟女”,可知崔鵬女和元稹是中表關系,這和傳奇中說崔母是鄭女,張生和鶯鶯“中表相因”正相符合。其二是說從元稹的詩作《春詞》二首的記載,也證明張生的原型就是元稹。
對此先生持以否定,指出王性之說元稹的姨母是鄭濟之女,但在今存《元氏長慶集》里得不到證實。王性之又說,其友曾見過《崔氏譜》,說崔鵬娶鄭濟之女,否。如果這樣,崔氏門第高過韋氏,元稹何以要對崔氏“始亂終棄”而別求韋氏呢?因為崔姓為北朝隋唐第一高門,且為社會上貴婦人之泛稱,元稹所為,理上解釋不通。他指出,自宋以來,皆以鶯鶯實有其人,而且還有鶯鶯的碑文,數不止一,然而這些都是假的。這些墓志銘本是崔姓婦女的,只是有人從中挖改,便變成鶯鶯的了。
筆者以為,至于《崔氏譜》,王性之聽其友說的,不是自己目睹所見,不可輕信。其實,北宋時蘇軾認為《鶯鶯傳》里的張生就是詩人張籍,也當別論。顯然這也是一種推測,也沒說張生就是元稹。依王性之的說法,這事原有資料可查,有依據可證,那為什么唐人,如元稹的好友白居易、李紳等有詩涉及此傳,卻不出來作證說是元稹呢?
而王性之說鶯鶯是崔鵬之女,也值得探討?!短茣緜鳌酚杏涊d,崔鵬累官至禮部員外郎,柳宗元亦官至此職。柳宗元曾以晚生輩稱“侍坐崔比部”。柳宗元與元稹也相識有交,且曾在元稹妻韋氏的祖父韋夏卿處為文書,同韋相的侄兒群玉也有深交,許是見過元稹的原配韋叢。崔鵬大約與韋相年紀相仿。然而柳文也從未提及見有崔女鶯鶯一說。
如陳先生所說,《鶯鶯傳》原名為《會真記》,時為一文題總稱,為多人所用。元稹亦然,且不僅襲用舊題,也因襲了舊姓。原為元稹以應科策之試,在策林之后,附有此篇,有自我介紹之意。這也就否定了張生即是元稹一說。
這樣說來,王性之所說“可知崔鵬女兒和元稹是中表關系”,也就不能成立。
二
元稹在《鶯鶯傳》中著力塑造崔張兩個人物,如陳先生說的,《會真記》中主人公張生,自然是元氏自托,至于鶯鶯,顯然是文學性的形象塑造。
筆者認為,如果說張生有點憨態可掬,那么崔氏就顯得神情高雅。崔氏是一代佳麗,舉止端莊,才思敏捷,識見過人。對于這樣的人物,元稹似覺敘述還不盡意,寫了《會真詩》三十韻著力描繪,又借詩人楊巨源的《崔娘詩》予以概括,還有李紳的《鶯鶯歌》命之為《鶯鶯傳》。多年之后,元稹又寫了《夢游春》詞,其中細細考察了鶯鶯的衣著、外表、妝束,論述了她的淡妝修飾,亦發顯得鶯鶯的天生麗質。這在元氏所寫的《有所教》中也有生動的詩句描寫。陳先生指出,元氏《夢游春》詩,如《高唐賦》有“視崔氏若宋玉視神女一般”,又說“詩的前一段,決非寫的普救寺,所寫應是《游仙窟》的情景,可見詩的地點也改了,正所謂虛者實之,實者虛之”。
陳先生指出元氏艷詩,是為鶯鶯所寫,詩中總稱雙文,如《鬚仙傳》里的人物,當時女名多用雙文,如七七、三三、曹九九。其中,九九聲如鶯啼,推論其名是否元氏筆下的崔鶯鶯,尚難肯定。又說曹姓女子,是指時下蒲州的外族女子,即為胡姬,或為酒家胡(人)。
筆者查閱《唐人選唐詩》,調集元稹一組艷詩,顯然筆下寫的就是崔鶯鶯,而不是妻子韋氏。韋氏無才和貌,只是有德有恩于元稹,而崔氏深諳詩琴書文,是元稹心中如仙一樣的存在。所以,元稹所寫的《離思五首》,“曾經滄海難為水,除卻巫山不是云。取次花叢懶回顧,半緣修道半緣君”,是說崔氏的高雅如仙。有一說是此詩句是元氏對亡妻韋氏的深情表達,顯然不準確。
元氏《雜憶五首》,首首有“雙文”,是專為鶯鶯寫的。
三
陳先生說,元氏寫《鶯鶯傳》,是應試科策的作文。
唐代小說起自貞元、元和之時,也是文備眾體,以便遇到機會呈給主考看的。這文章有賦、詩、策,稱作行卷,其中的史才、詩筆、議論,都是必不可少的。筆者以為這議論如同韓愈說的“文以載道”那樣,是文章的主旨。
陳先生文中,張生“舍棄鶯鶯,是因為她不是高門,自己是心向高門,主考對此顯然首肯,以為君子之道”,當然這是一種推論。他先說過,鶯鶯的崔姓不可靠,在《鶯鶯傳》之前已有的《游仙窟》里,人物就有張(文成)和崔(十娘)。其后又說即是鶯鶯崔姓,也是出身寒門。筆者以為,元稹在《鶯鶯傳》里已經點明,“崔氏之家,財產甚厚,多奴仆”,是“崔氏孀婦,將歸長安,路出于蒲,亦止茲寺”,已見是名門大戶。
崔氏終被見棄,張生說是“予之德不足以勝妖孽,所以忍情”“大凡天下所謂尤物,不妖其身,必妖其人”。他舉出殷周滅亡之例,“然而一女子敗之”,對此“時人多許張為善補過者”。筆者以為元稹這里是借張生名義,認為鶯鶯如同帝王之寵幸,是有點夸大其詞。陳先生也說,對此白居易也似有察覺,為此寫了《長恨歌》以楊貴妃影射了崔氏。這也應是元稹之意,只是沒有把它說出來罷了。
《鶯鶯傳》寫于元稹娶韋叢之后二年,陳先生論及韋氏比起鶯鶯,顯得其無才無貌,但有德且善于持家,這在元氏寫的《遣悲懷》三首,己見是專為韋氏的頌德之作。元稹同韋氏的結合,應是政治婚姻。攀附高門,也是社會時俗,只此也見鶯鶯女的崔姓確非真有。要不放著天下第一高門不用,簡直不可思議。這里元稹自感德不勝妖,大有“女子無才便是德”之意。
盡管此說有點勉強,也當迎得主考的認可,以致元氏在科制中拔得頭籌,獨占鰲頭。陳先生也說元氏此一段是迂腐論調,指其為人,用情不專,對崔氏如是,對韋氏亦非多情。韋氏死后,即納妾裴氏,違背了自己的誓言。
所以,《鶯鶯傳》如陳先生說,元氏是“利用了社會沿襲北朝重門第婚姻的舊風俗,在情愛上樂于去舊就新,名實皆得,足見其為人之多詐”。所以說,“雙文(鶯鶯)非負微之,微之實先負之(雙文)”,以至說出“一夢何足云”的輕慢自負的話。然而從《鶯鶯傳》對崔氏女的描寫,卻是那樣的白璧無瑕,以至在《離思五首》中還寫“須臾日射胭脂頰,一朵紅酥旋欲融”,“尋常百種花齊發,偏摘梨花與白人(鶯鶯)”。這樣的絕代佳麗,又才思過人,配上張生文郎,正當是天公作美,何以妖見?
所以其后,歷經文士藝人不斷加以再創作,更加豐滿充實,使其得以完成“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”的宿愿,應許了人民群眾對美好事物的愛護,視為珍寶,只信其有,不說其無,都當是約定俗成,人之常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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